高校招生录取设置性别比致分数女高男低引关注

近年来，我国人口性别比例严重失衡，2011年人口普查显示，内地男性人口占51.27%，女性人口占48.73%。但在高校，这一比例却恰恰相反，出现“倒挂”现象。为改变这一现状，近年来不少高校在招生时设置了性别比例，导致分数线上出现“女生分数高于男生分数”的现象，引发社会关注。

《法制周刊》记者 高远

如果你是男生，你需要668分才能被国际关系学院录取；如果你是女生，你的分数需要达到715分才能达到录取线。

这是2012年海南省考试局公布的高校提前录取面试最低分数线，这也让高考成绩702分的张萍（化名）没能考进自己心仪的国际关系学院。

在2012年900多万高考考生中，张萍并不是唯一一个被“性别”分数线难倒的人。

近日，国内某公益组织通过公众网站回顾了2013年全国高校招生计划，并发布了《2013年211工程学校招生性别歧视报告》。

报告显示，今年高校招生中，全国112所211工程高校中，仅有31所不设性别歧视，占比约28%。总体来看，211工程高校中，有81所高校在招生时存在性别限制，占比超过70%，其中34所高校直接违规。报告还指出，985工程高校中有31所高校存在性别限制，占比约79%。

“建议女生报考”“女生比例不得超过15%”“只允许男生报考”“建议女生谨慎报考”……这些是高校招生中对个别专业的限制，在报告中也被视为“性别歧视”。

一方面，人们对高校女性比例上升的担忧日益加深，另一方面，“男女平等录取”、“消除招生性别歧视”的诉求也十分强烈。这两者之间是否冲突？又该如何平衡？

无奈之举？

目前，许多高校已经开学，今年高考912万考生中，75%被各高校录取。这些获得上大学机会的学生中，有多少因为这样的“性别歧视”而错失了心仪的学校和专业？目前尚无统计。但这一现象已引起社会一定程度的关注，事实上，在2012年高考之后，这一现象就成了热议话题。

当时有消息透露，中国人民大学在北京市小语种提前录取中，对男生和女生设定了不同的分数线：文科男生分数线为601分，女生分数线为614分，比男生高13分。

消息一经传出，引发广泛热议。有人认为，男女生“差别”分数线是性别歧视，会降低女生的录取几率，侵犯女生权益；也有人认为211工程学校，这是挽救中国高校“男生危机”的无奈之举。

男女生分档并非孤例，早在2005年，北大就因高考外语专业设置男女生分档而引发争议。国防生、公安院校招生“性别差异”由来已久。

这些差异促使妇女媒体监测网络项目经理吕频和律师黄益智于2012年向教育部提交了政府信息公开申请。“2012年高考，教育部批准哪些大学和专业限制男女生比例？依据是什么？”

教育部于同年8月22日回复称，“出于国家利益的考虑”，为了适应某些工作岗位或专业领域的人才培养需要，“有的高校可以适当调整男女生招生比例，但学校必须在招生规定中明确……”教育部的回复最后以亲切的问候结束，“感谢大家对教育部政府信息公开工作的支持！”

同年8月30日，四名年轻女子在广州文塔脚下当众剃光头，抗议多所高校实行性别录取。第二天，北京三名公益人士也纷纷剃光头。

随后，公益组织和社会人士展开更多反对高考性别歧视的活动：多次申请信息公开；向教育部发布公开法律意见；组建律师团队反对高考性别歧视；给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写信呼吁关注。

2012年10月15日，教育部在给北京众泽妇女咨询法律服务中心的信息公开复函中表示：“目前，高等学校可以确定男女生比例招生的专业有三类，即：特殊职业（军队、国防、公安）、艰苦行业（航海、采矿等）、性别均衡专业（非通用语种、广播）等。”

慈善家们的这些举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教育部的关注。

2013年5月22日，教育部公布了2013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工作规定，其中“消除招生歧视”也被写入了新版规定。

教育部强调，高等学校不得擅自规定男女生比例，不得以性别为由拒绝录取女生或者提高女生录取标准。新规指出，除军事、国防、公安等一些特殊院校（专业）外，高等学校不得规定男女生比例。

《法制周刊》记者查阅部分学校招生简章发现，包括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语言大学在内的多所高校在今年小语种提前录取中取消了男女生性别比例的预设。

今年高考结束后，北京语言大学、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等语言类院校均表示，录取的男生数量有所减少。而去年备受争议的中国人民大学录取分数线，今年也不再“分性别”。在实行男女统一分数线后，今年中国人民大学辅修语言专业在京录取了14名考生，其中只有3名男生。

北京语言大学招生办主任林芳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往年招生计划是30名，可录取18名男生，但今年只录取了13名男生。

“由于录取时男生分数线相对较低，且不限制男女比例，最终成绩好的女生也能被录取，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录取分数线。往年北语小语种录取分数线只比一本线高出十几分，今年却高出五十多分。”林芳说。

然而，据设在北京的致力于维护妇女权利的非政府组织妇女媒体监测网络的调查，全国112所211所大学中，有81所仍然存在招生性别歧视。

职业专业的性别隔离

长期关注警校招生性别歧视问题的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教授荣伟毅在接受《法制周刊》采访时表示，警校女生比例偏低，体现了职业和专业的性别隔离。

她举例说：中国人民公安大学2012年共招收本科生1840人，其中女生214人，占总数的11.63%；其中文科专业招收学生501人，其中女生86人，平均比例为17.16%（最高专业为21.81%）；理科专业招收学生1339人，其中女生128人，平均比例为9.55%（最低专业为5%）。

荣伟毅表示，造成这种情况主要有传统和现实两个原因。传统原因是中国传统文化认为女警察不如男警察有用、有勇。同时，现实中女警察的工作领域受到一定的限制，这对她们的就业会造成一定的影响。

吕频所在的民间组织调查发现，今年高考，不少军事、国防、公安等相关院校及专业，以及一些艺术院校的表演、导演、摄影等专业，依然存在性别比例限制；中国矿业大学、广东海洋大学等高校的采矿、航海等专业则仅限于招收男生。

吕频说，这种规定影响了一大批分数较高的女生，但这些女生很少愿意透露自己的信息。

“这些孩子大多悄悄转了专业或大学，入学后也对此事讳莫如深。家长也劝他们不要再惹麻烦。”吕频说。

这给相应的权利保护带来了一定的障碍。

北京众泽妇女法律咨询服务中心(原北京大学妇女法律研究与服务中心)主任郭建梅在接受《法制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虽然现在包括她自己在内有5名律师愿意提供义务帮助，但反性别歧视诉讼在中国仍然面临很大困难。

第一个困难是没有原告，由于中国人普遍不喜欢打官司，所以愿意站出来通过诉讼维权的原告很少。

其次，此类诉讼可能得不到相关部门的理解和支持，面临立案困难，甚至遭到相关主管部门的阻挠。另外，反性别歧视诉讼一旦成功，将对我国的教育体系产生巨大影响，因此此类诉讼必然会面临来自各方的巨大压力。

学院“女儿国”

众所周知，我国人口性别比例严重失衡，2011年人口普查显示，内地人口中男性占51.27%，女性占48.73%。但在高校中，这一比例却恰恰相反，出现了“倒置”现象。

据统计，1957年，全国普通高等学校本专科在校女生占全部在校生的23.2%；恢复高考三年后的1980年，女生仍只占23.4%。但1995年至2004年的10年间，女生占比由35.4%上升至45.7%。2007年是一个转折点，女生占比首次超过男生，达到52.9%，此后持续上升。

女生数量在增加，男生数量在减少。这并不是因为女生在进入高等教育机构时享有优惠，而完全是因为女生的成绩好，男生无法与她们竞争。

中国校友网近日发布的数据显示，2000年至2012年我国各省市自治区高考“状元”中，女生522人，占总数的51.84%；男生485人，占总数的48.16%；且“女生状元”的比例持续上升。

“明年我一定会多招一个男生。”中国传媒大学一位硕士生导师无奈地对《法制周刊》说。他曾经教过一个班九个硕士生，但其中只有一名男生。

每年研究生招生的时候，学院里几位导师都会为了争夺稀缺的男生展开“战斗”，这让教授深受感动。

他告诉记者，这个问题困惑了他很久，“我记得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教过两个班的学生，没有一个女生。当我第一次注意到这个问题时，我感觉到这种变化是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逐渐发生的。”

“过去我招生的时候，一直刻意控制男女比例为50-50，但这条防线已经被突破了。我的两个研究生班还是三女两男，这个班是四女一男，上一个班是五女一男。”

“不过这种情况并不是我一个人遇到的，在传媒大学新闻系，女生上网多于男生的现象已经持续好几年了。”他坦言，虽然担心，但也只能接受网上女生越来越多这个现实。

一个有意思的事实是，早在2011年，中国传媒大学考虑到女生多于男生，为了缓解女生使用厕所的冲突，就将教学楼内部分男厕所改建成女厕所。

教育部公开数据显示，2004年，女生占本科生总数的43.8%，到2012年，这一比例上升至49.6%。

在硕士研究生中，女性比例从2004年的44.1%上升到2010年的50.3%。2010年，博士研究生中女性比例超过了35.4%。

北京师范大学心理测试与评估研究所教授许艳告诉《法制周刊》，高校女生人数较多的原因在于，现行的基础教育制度更有利于女生脱颖而出。“女生性格文静、刻苦，在目前注重记忆力的考试模式中更容易取胜。同时，女生对注重形象思维的文科更感兴趣。”

但从就业状况来看，女孩的境况远差于男孩。

吕频表示，教育与具体职业就业没有必然联系，解决教育问题应该从教育本身入手，如果单纯为了迎合就业市场，就业歧视就会延伸到教育歧视，这其实是以就业难为由限制学生的教育机会，高校和教育主管部门有责任抵制教育歧视。

平说，发布报告的目的是让公众认识到歧视是无法得到正当化的，因为歧视是司空见惯的，法律和政策不能认可歧视，平等原则的检验没有例外。

“男孩危机”需解决？

近年来盛行的“男生危机”为这一性别差异的设置提供了合理理由。著名散文家闫烈山曾表示，他并不认为高考分数线设置性别差异是性别歧视。在当今强调死记硬背的高考制度下，男生相对于女生处于弱势地位，在录取上给予男生适当的倾斜是合理且必要的。

然而，这些为录取分数线的性别差异辩护的论据，对于包括吕频在内的很多人来说，并没有说服力。

对于性别平衡的设想，吕频认为，如果外语专业女生多于男生，需要通过招生来调整，那么男生占多数的理工科专业是否也需要调整？她认为，性别平衡不能成为设置不同录取分数线的合理理由。另一些人则认为，这种性别平衡是没有必要的，让男女学生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发挥专长并没有什么错。

一方面有教育部的明确规定，另一方面也有高校办学困难和市场需求。招生性别比例设置是否合理？改革的突破口在哪里？受访学者表示，这是一个长期的制度建设问题。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在接受《法制周刊》采访时表示，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必须打破计划录取体制，实行以自主招生为基础的多元化评价体系。他表示，在计划录取体制下，人们所理解的公平就是“分数的公平”，大学在招生方面的自主权也有限，最多能在计划上做一点点工作。

这样的招生制度导致高校招生标准单一，各高校都以同样的方式办学。为了让高校招收适合自身教育定位的学生，并根据生源情况自主调整评价体系，必须推进高校自主招生改革，建立多元化的评价体系。

熊丙奇建议，教育部门应该明确特殊行业、特殊职业的标准，让社会公众了解这些行业、职业为什么特殊、需要限制男女比例。

比如对于辅修语言专业，如果教育部门和高校在招生的时候就明确地告诉考生该专业目前的培养情况、就业需求等，考生完全可以根据这些情况做出理性的选择。

如果学校告诉考生，辅修专业有50名学生，全部是女生，当年毕业的学生有10名，其中5名尚未找到工作，用人单位对男生的需求较大，结果可能是女生会谨慎选择。但问题是，没有人告诉学生这些信息。学生从高中开始选择辅修专业时，就缺乏信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