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岁仝正国考研：坚持梦想，不惧年龄

眉毛浓、唇红齿白的童正国在校园里捧着书本，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年轻。虽然年近七旬，但她依然对未来充满憧憬。

童正国走在学生中间，感觉自己和学生们一样年轻，即使得不到大家的理解，她也会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寇学东

65岁的童正国因为考研，险些和几位相识40年的老太太吵架。

上周，好友张雪迎打电话约佟正国到她家打麻将，精神抖擞的佟正国早早来到张雪迎家，上身穿蓝色的呢子大衣，上面绣着白色的花朵，下身搭配短裙、连裤袜，脚上穿着长马靴，还化了淡淡的妆，将新烫的头发放在一边。

朋友们早已习惯了佟正国这样的打扮，40年来，她在他们眼里一直就是个“孩子”。

一个朋友等了很久也没来，还缺一个人。等待的时候，佟正国随手拿出一个小本子，开始背政治题。张雪英回忆，当时她和另一个朋友都愣住了。

对于佟正国考研，几个姐姐很不理解：“二姐（佟正国是家里的老二），你浑身有病，你那么辛苦考那些学位、证，到底有什么用？等你有一天累死了，就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进那个小盒子里？”

佟正国气得快要爆发了，张雪迎赶紧打圆场：“我们比不上二姐的水平，那是二姐的梦想。”话虽这么说，但张雪迎内心深处并不理解佟正国：她不是疯了吗？

但佟正国一直坚持，上学就是她的追求。

缺乏自信：“我每年都差30到40分。”

童正国家住天津，今年65岁，从她身上的标签看，她和其他同龄人没太大区别——一个儿孙满堂的退休老太太。

但佟正国的性格是出了名的倔，考研这件事，连老姐姐们都没法劝得住她。

大家都劝她，因为知道她身体不好，佟正国有先天性心脏病、高血压、甲状腺等疾病，每天要吃好几种药。“别被她精神好骗了，她就是外强中干，内弱而已。”张雪迎叹息道。

即便是这样的身材，佟正国每天晚上还是坚持学习到凌晨三四点，朋友说她是在冒生命危险。今年她报考了天津职业技术师范大学的教育专业，距离考试只有一个月了。佟正国说时间紧，所以现在她每天9点左右就起床，“先做点数学题提提神”。

“教育不需要数学，那你为什么要做数学题呢？”

“做数学题的时候，我就会精神抖擞。另外，周六、周日还要照顾三个孩子，辅导数理化，作业都要自己做完，才能教他们。”童正国回答道。

中午，佟正国会睡个午觉，下午学习专业课，晚上则专注于最让她头疼的英语。

这是她第三次考研，她对自己能否通过没有信心。“我怎么知道？每年都差三四十分。”

10岁及以下

“我应该去清华大学吗？还是北大？”

与现在的不自信相反，童正国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当时我整天都在想，到底应该考清华还是北大？”她笑着回忆道。

佟正国确实有资本这么想，她1948年出生于天津塘沽的一个书香家庭，佟正国的母亲上过学，叔叔婶婶都是大学生，父亲也上过学，后来在学校当会计。

佟正国的妈妈很爱读书，家里有很多书。佟正国说，自己受妈妈的影响，四岁就开始学读书，学习的动力就是读“小人物书”。

那时父母很忙，没人教她识字。佟正国和比她大几岁的小学生一起玩耍，趁他们在院子里写作业的时候，她就坐在一旁看他们的识字课本，就这样她学会了汉语拼音。

后来，佟正国开始读父母的书。“我快小学毕业的时候，就已经把鲁迅全集看完了。”佟正国说，小学的时候，上课只要老师讲几分钟，她就听懂了。1962年，佟正国进入初中，她各科成绩全班第一，语文还考了90分。“当时全校没有人能考90分。”

17岁少女不得不辍学

“如果你不能上学，那就去工作”

那时的佟正国对未来有着无限美好的憧憬，后来，佟正国发现，自己可能哪里也去不了了——读初二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上不了高中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佟家被划为“黑五类”之一。从1964年开始，佟正国就不断听说有人因为出身问题不能上学。所以1965年，当佟正国初中毕业，老师告诉她不能上学了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上学不了就去打工，能有什么办法？”佟正国回忆，当时班里有十多个人因为出身问题不能上学。“那时候，我们都是看出身入学的，出身好就能上学，不像现在这么公平，只看成绩。”佟正国说。

在家休养了几个月后，佟正国被分配到了天津电子仪器厂，后来一步步当上了助理工程师。这期间，佟正国结婚生子，但她一直没有忘记上学的梦想。

41岁，大学毕业

抓住一切学习机会

童正国参加工作后，每年厂里推荐工人读大学，她都很羡慕，但碍于家庭背景，她根本不敢开口问。

1977年，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制度。当时，佟正国以为只有高中毕业才能考，又担心家庭背景，不敢报名。后来，佟正国得知，自己初中下乡的同学中，有不少都考上了。

第二年，佟正国就已经过了高考的年龄，这次机会就此错过，佟正国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上大学了。

但她还是抓住一切学习机会，参加工厂、社会举办的各种培训班。当时孩子还小，她就把孩子交给了母亲。“直到今天，我儿子还说考研比高考还累吗，从我记事起，妈妈就一直在上学。”

1983年，恢复自学高考，佟正果立即报名，取得5门单科结业证书。1985年，恢复成人高考，佟正果也以高分通过，1989年毕业，获大专毕业证。

身边的人都以为她的学业结束了，就连佟正国自己也这么认为。大学毕业后，她开始下班后打麻将。后来，儿子结婚生子，她就退休了。

55岁进入高中

佟奶奶来班里

生活很悠闲，但佟正国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但又说不出来到底缺少了什么。

直到2003年，佟正国在报纸上看到南京医学院录取了一位72岁的老人，她才知道，国家从2001年起放宽了高考年龄限制。“我要读高中，然后参加高考。”这时，蛰伏已久的上大学的梦想再一次在她心中升起。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家人时，儿子第一个反对，说她疯了。但佟正国说，这不是征求意见，而是告知，“谁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定。”

随后，她开始联系学校，她首先想到的是母校塘沽一中。“我这个年纪，别的学校肯定收不了我。”就这样，佟正国从后门进入塘沽一中，从高一开始读。“到学校后，班主任把我带到了班级，让我在门口等着。班主任先进了屋，介绍了一下学生，说我们班有个特别的学生，然后就叫我进去，大家热情地欢迎我、鼓掌，我心里很激动。”

同学们都叫她佟奶奶，那一年她55岁。

入学时，佟正国的历史、地理成绩是全班第一，第一学期期中考试时，她是全年级唯一一个历史选择题全部答对的学生，期末考试时，她的地理成绩是全班第一。

佟正国说，这全赖她之前自学的基础。但她也有过头疼的科目，一门是英语，一门是数学。当时佟正国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专心学数学，放弃了英语。后来她很后悔，说放弃英语是她高中生活中最大的错误。

58岁高考

“别人追求的是学历，而我享受这个过程。”

经过三年刻苦学习，2006年高考，童正国以388分的成绩，高出当年文科本科第三批录取分数线3分，考入昆明理工大学。

2006年9月3日，佟正国被新华社和天津当地媒体记者送到学校。哪知当天晚上，她就开始头晕、失眠，血压也开始升高。第二天，校医给她做了检查，诊断是高原反应。

随后的日子里，佟正国的症状没有任何好转，“在那里根本没法学习，看书也看不下去，而且头痛得厉害。”佟正国说，开学11天后，她不得不向学校申请退学。

从昆明回来后，张雪迎劝告佟正国：“二姐，你考上了大学，梦想实现了，你都这么大了，别再挣扎了。”

佟正国不愿意放弃，“我向往的大学生活都还没开始，怎么能放弃呢？别人上大学是为了拿到学位，我却享受上学的过程。”

童正国决定留级，两年后，也就是2008年，她考入河北联合大学轻工学院国际贸易专业。

9月12日开学第一天，佟正国再次被媒体团团围住。“扎着两条小辫子，运动鞋，穿着百褶裙，上面套着T恤。”室友李慧至今还记得佟正国那天的穿搭。“他进来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你知道吗？他太年轻了，看上去不像六十多岁，我们看着他才四十多岁。”郭媛同学也不敢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佟奶奶。

62岁本科毕业

“河北省高校优秀毕业生”

刚进大学时，和高中时一样，佟正国还不敢穿得太时髦，“后来看到大学女生都敢穿露背装，我也就放开手脚，年轻人穿什么我就穿什么。”

因为生活方式和年轻人相似，她很快就和同学们成为了好朋友，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批发市场淘便宜货，一起看偶像剧。

相比于在大学生中更受欢迎的美剧、韩剧，佟奶奶的爱好就比较小众了，她更喜欢看泰剧。“韩剧节奏太慢，一下子就一百多集，这么短的时间怎么看完？”

与年轻人一样，佟奶奶也是一名明星粉丝，她喜欢泰剧《迷迭香之恋》女主角Pinky。为此，今年Pinky过生日时，她邀请了中国朋友，佟正国和约10名小粉丝一起，到泰国追星。

打球之余，佟正国也从不怠慢课业。大学四年，她没有一门课不及格，成绩在班上26人中一直排在10名左右。毕业时，佟正国还获得了河北省高校优秀毕业生称号。

此时，佟正国仍不满足，她决定考研。

童正国考研本来就没什么目的，听同学说河北省的学校好考，就跟风报了河北大学。后来报考研究生时听说国贸专业英语要求高，就临时改学教育专业。为什么学教育？“好考。”

第一年高考落榜后，童正国第二年报考了天津的天津师范大学，又差了几十分，今年她又转学了。

65岁，第三次考研

“我只想去上学。”

如今，家人已经不在乎佟正国考研的态度了，佟正国的妻子突发脑梗，现在卧床不起，家里有专职保姆照顾，儿子工作忙，没空照顾她。

除了复习考研，佟正国每周六、日还要给三个初三的孩子辅导课，他朋友的一个孩子辅导课是免费的，另外两个孩子辅导三个小时要收费200元。

童正国说，上学期期末考试，他家三个孩子数学都考了100分，“看到孩子们考好，我比自己考好还要开心。”

可她自己的孙女，现在读初三，数学却不及格。“你为什么不给你孙女请辅导班呢？”

“她奶奶说我不专业，她有钱请专业老师，要是我给她辅导，她考这么差，她奶奶估计会说我坏话。”佟正国冷笑着说道。

虽然距离高考不到一个月，佟正国没有拒绝媒体的多次采访，但她从不让记者去她家，总是在外面见面或者去朋友家，更不愿意让记者采访她的家人。

上个月，佟正国出现在凤凰卫视的《鲁豫有约》节目中。

11月10日，佟正国和张雪迎与几位大学同学到北京录制节目。当晚，在宾馆房间里，张雪迎严肃地问佟正国：“二姐，你说你在学校十年受了那么多苦，我们不理解。你一定有一个信念，有一种力量支撑你走到现在。你说，这种力量到底是什么？”

佟正国眨眨眼睛，想了很久，最后说道：“我就是想上学！”

记者笔记

佟正国是个异类，在年轻人里，她算老，在老年人里，她算年轻，她似乎不属于任何一个群体。的确，为了年轻时的大学梦，全国再没有第二个人像她这样，55岁从高中起步，十年三次高考、三次考研。

四十年好友张雪迎说：“我不理解她，但我很敬佩她。”相信任谁都很难不为佟正国的坚持所感动。十多年来，佟正国屡屡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最近的一次，是她第三次报考研究生的消息，成为微博热议话题，被转发数万次。

她之所以被关注，是因为她做了所有人想做却没有勇气和毅力去完成的事情，那就是实现自己最初的梦想。大多数人最初的梦想都会被时间的河流冲走，没有梦想的人生也就平庸了。关注佟正国，就是为了唤醒我们内心深处的麻木。

最后用一句很常见的话来结束：不忘初心，方能实现目标。

关联

那些年长的学生

- “考研爷爷” 71岁的寇学东因经常旁听武大课堂，被学生们称为“考研爷爷”，他自学成才，获得法学学士学位，现在旁听课堂，准备考研。

- 1929年出生的王侠，1949年高中毕业，他一直想考大学，1954年至1960年四次报考大学，每次都报考上海医学院，但由于工作繁忙，每次都未能如愿。2003年，他参加高考，考入南京医学院。- 文/记者 朱洪元- 摄影/记者 何志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