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犍陀罗菩萨像是什么样的？

“我立刻就被它吸引了。它让我震惊。它似乎与我的磁场相匹配。” 何平第一次见到犍陀罗佛像是在香港的一家古董商那里。 是一尊公元三至四世纪的金漆菩萨像。 呈现出与中国本土佛教造像不同的风格。 它融合了浓郁的希腊化风格和印度艺术，以写实的方式描绘人体，充满力量和尊严。 庄严。 如今，这尊菩萨像被何平请到了他工作室的客厅。

2011年，何平在香港一家古董商处看到了金漆犍陀罗菩萨像。 那一年，市场人气达到历史最高峰，交易量位居全球第一。 中国艺术品的价格也飙升到了很高的水平。 齐白石、张大千的作品价格首次与毕加索、莫奈的作品价格持平。 整个市场处于极其乐观的氛围中。 在世界各地的拍卖行中，中国藏家都受到极大的礼遇，备受瞩目。

犍陀罗佛像是一个远离热闹的冷门地方。

拥有此类最佳艺术品的收藏家大部分都在日本。 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日本掀起了一股收藏热潮。 由于日本国内学术研究的推动，犍陀罗佛像的收藏迅速升温。 后来，随着日本经济泡沫的破灭，很多富人的收藏被放在银行保险箱里作为抵押，低价流出。 犍陀罗佛像的价格也暴跌。

在上一轮中国艺术品市场的高潮中，犍陀罗佛像被绕过。 在中国，备受市场追捧的明清金铜佛像价格极高，顶级佛像拍卖价格过亿元。 与此同时，犍陀罗佛像的价格从几万到几千万不等，基本上只有二十多年前高峰价格的三分之一。

对于上世纪日本收藏家留下的这个价格“洼地”，与国内艺术品价格相比，何平当时的判断是：“性价比很高，未来可期。”

何平是一个“崇古”的人，对历史悠久的事物特别尊重。 他心里也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明清时期的金铜佛像只有三五百年的历史，而犍陀罗佛像至少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

中国人对丝绸之路的日益关注，让他信心倍增。 他相信，中国人会越来越多地研究佛教东传，对犍陀罗的兴趣也会随之增长。 中国未来将成为犍陀罗文化研究的中心。 因此，如果把收藏当作投资的话，犍陀罗佛像潜力巨大。

◎灰色片岩释迦牟尼佛立像，公元3至4世纪，高175厘米。 2019年9月于纽约佳士得拍卖，现藏于香港慈山寺佛教艺术博物馆。 馆内艺术品均由李嘉诚个人或李嘉诚基金会收藏。

寻求价值证明

接触收藏不久，何平就遇到了收藏家常遇到的一个问题：鉴定难。

这个问题对于犍陀罗佛藏品来说尤其成问题。 在国内，该领域的学术研究还很少，主要市场在海外，鉴定专家也不够。 这就造成了圈内噪音很大的情况，对事物的品质、真伪、真伪没有成熟的判断。 收藏家和古董商之间往往存在很大差异。 每个人都在寻找各种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收藏是“正确的”、“有价值的”，很多人也在攻击别人手里的东西“有问题”。 但现有的实证数据和研究体系还不足以让任何一方的言论都具有足够的说服力。

美国、法国、日本的重要博物馆也有专门展示犍陀罗文物，但这些藏品都经过严格筛选，修复程度很高。 出土时的原始信息和这个文明的整体面貌都被掩盖了。

更丰富细致的信息、更确凿的证据、直面历史的感觉，只有在犍陀罗文化的发源地才能找到。 2014年，他终于下定决心访问巴基斯坦和阿富汗。 联合国报告称，那一年也是“阿富汗最血腥、最暴力的一年”。 阿军与地方武装激烈交火，造成1万余平民伤亡。

“这不是一个每个人都可以去的地方，也不是一个可以参观东京、纽约艺术市场的地方。可以说，大多数研究这一时期佛教历史的学者都从未涉足过那里。 ” 一位著名的西方佛教博物馆的艺术研究员说。

何平自己也知道，这个时候，一个外国人去那里，会让他的命运暴露“无常”。 但另一方面，当时的主流预测是情况将继续恶化。 2001年，塔利班不顾国际社会的劝阻，摧毁了巴米扬大佛。 而他们毁掉的犍陀罗文化杰作，远不止这座巨佛。 佛教文物不断被毁坏或运往国外。 这意味着，当时的观看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观看”。 何平想为这些宝藏留下最完整、最清晰的影像资料。 他在那里呆了一个多月。

◎阿富汗巴米扬石窟

何平/摄

那次阿富汗、巴基斯坦之行，何平听到不少外国人被绑架、甚至被割喉的消息。 他自己也遇到了几次险情，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双腿瘫痪，紧张得整晚都睡不着觉。

回到上海后，和平的母亲劝他：“你这辈子已经受够了，不要再去这么危险的地方了。” 他当时就同意了。 2017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向他发出邀请，但他再也按捺不住，离开了。 他印象很深。 当时，联合国官员用防弹装甲车护送他们，并告诉他们要在营地里漱口，并使用统一分发的瓶装水，以免被恐怖组织投毒。

走上险路的过程，也是何平为自己的收藏寻找价值证明的过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在参加一场关于犍陀罗的科研竞赛。 谁能掌握尽可能多的经验数据，谁在研究中就具有优势，他的观点就越有说服力。

何平还利用旅途中掌握的信息和积累的人脉，为学者的研究提供基础支持。 这促进了这一学术领域在国内的知名度，进而扩大了犍陀罗文化在公众中的影响力。 基于学术研究和公众意识，收藏市场也将得到推动。

2017年协助中央电视台拍摄纪录片《永恒的犍陀罗》，将于2021年正式播出。何平还与浙江大学历史学教授孙英刚合作编写了一本大书——《犍陀罗文明史》。 完成这本书花了五年时间。 学术界普遍认为，日本学者的研究起步很早，但中国学者对犍陀罗历史进行完整论述，并重点将其与中国历史联系起来，这还是第一次。

去年，他与日本著名佛教史学家宫地明的学生、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李静杰合作，在《敦煌学》上发表论文《新犍陀罗浮雕三尊造像探讨》 ”。

近年来，犍陀罗文化在国内显着升温。 国内博物馆、美术馆举办的大部分重要犍陀罗佛像展览都是何平的幕后推手。

如今，越来越多的收藏家认为，“藏在闺房”的旧有艺术品收藏方式已经不再可行。 艺术品需要不断地利用当代的资源来诠释它，建立与当下的联系，才能提升其价值。 实地考察、学术研究、文化普及，都是收藏家重新寻求当代社会对其藏品认可的过程。 这种认证对于收藏家的话语权和定价权至关重要。 同样的艺术品来自不同的收藏家，价格也会相差很大。

具体到犍陀罗佛像这个新品类，定价体系尚未明确，私人收藏也没有传承下来，所以话语权就显得更加重要。 谁先在这片空白地带留下足够深的脚印，谁就占据了制高点。

◎巴基斯坦塔克西拉古城遗址佛像，公元2至3世纪

何平/摄

收藏和做生意一样，也是“一将成，万骨枯”的事情

不出差的时候，他通常会在河边的工作室看书或者会见朋友。 有客人前来拜访。 他起身倒茶，然后走到客厅中央的宝塔前，点了一炷香。 客人问他：“你为何烧香？” 他的回答很轻，仿佛在对自己说：“嘿，点着吧。” 另一位朋友直接说道：“就是因为你来了，所以才点香的！” 然后他“嘿嘿”地笑了。 看来他的热情被别人暴露了，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收起了笑容。

何平的朋友这样评价他的性格：“他话不多，但说话很实事求是，不会卷入收藏界的争论，也很少在背后评论。也许他感觉他正在失去自己的地位。他并不关心他认为错误的观点。” 这种性格让他赢得了很多人的信任。

收藏完犍陀罗佛像后，何平结识了海外几大古董商。 这些大古董商都经历过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日本的经济泡沫。 当时收藏家花了不少钱，古董商也讲究诚信。 在交易中，双方发展出了一些独特的交易方式。 如今，虽然市场的辉煌早已不复存在，但一些“老规矩”依然存在。

何平提到：在箱根从事温泉生意的冈田家族是日本最大的瓷器收藏家。 他们的冈田美术馆于2012年开馆。但在博物馆开馆之前，很少有人知道日本有如此多的私人收藏瓷器。 这个家族极其低调，很少出现在艺术市场上。 他们多年来委托一家名为“沪中居”的古玩店为他收藏瓷器。 他们每月来一次，不讨价还价地购买店里的所有艺术品。 他们已经坚持了30年。

当时，作为一个新进入这个圈子的收藏家，何平受到内心认可的激励，希望被接受。 何平学到了古董商的“老派”规则。 在与他认识的古董商打交道时，他很少还价。 “顶多给你10%的折扣。” 这绝不是“有钱任性”，何平认为这是基于信任的尊重。

有时候，一件艺术品可以从小古董商那里买到，何平就会委托大古董商购买，然后加点钱买回来。 一个大古董商的威望、远见和信誉非常重要。 这对于一件艺术品来说是一个重要的祝福。

回顾自己与这些大古董商的交往，何平觉得从他们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能力就是他们看艺术品的“眼睛”。 “几个古董商让我赚了很多钱，但他们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让我看到了最好的东西。好视力肯定是由好东西养出来的。”

对于收藏家来说，“眼光”是至关重要的核心能力。 “这个圈子不只是钱的问题，只有拥有顶尖的藏品，才能赢得更多的尊重。”

收藏似乎就是为了爱好而“花钱”。 其内在逻辑与“投资”高度相似，也存在较高的行业壁垒。 到底什么才算是良好的视力呢？ 何平有一个衡量标准：“有人愿意以更高的价格购买你的藏品吗？” 他觉得听别人口头上的赞美是没有用的。 真正的认可是花真金白银去买的。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收藏家购买的目的是为了将来出售。

也不要指望每次尝试都会成功。 何平的估计是：“如果一个收藏家一生能把买错的概率控制在10%以内，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成就。”

何平觉得，愿景、圈子这些东西的背后，根基还是谦虚的心态。 “其实刚入行的人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占到经验丰富的专家的便宜呢？”

◎有铭文的佛诞像（公元3至4世纪）为日本古董商栗田功收藏。 为了纪念退休，何平从日本拍卖行购买了它。

总是想着这一生我能留下什么

美国古董商埃尔斯沃斯曾说过：“如果你不能日夜忍受某样东西，就不要收集它。” 与一般的投资不同，收藏是一件非常双重的事情——理性的计算必不可少，另一方面也需要强大的情感支撑。 对艺术的热爱是必不可少的。

何平对周围发生的现实有些疏离，仿佛总是有自己的剧本。 这样的人往往很容易被遥远而神秘的事物所感动。 何平身边的朋友观察他：“一般历史考古学者对佛教文化的态度只是研究，没有信仰一将功成万骨枯，但何平却很相信。比如他出去考察时，偶尔会去拜访一下。”这种虔诚的态度感觉和传统意义上的宗教信仰有些不同。

◎何平在巴基斯坦塔克西拉古城遗址。 塔克西拉是南亚最丰富的考古遗址之一。 玄奘和法显都曾到过这里。

有一个场景让何平印象深刻。 生意失败后西行时，他参观了斯里兰卡的一座古老的山寺。 他看到寺庙里空无一人，只有周围山里的老妇人在烧香。 何平得知该寺方丈在国内生活了10年，还曾在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攻读博士学位，便与他攀谈起来。 他问方丈，为什么寺里没有年轻的信徒。 方丈回答道：“现在的年轻人似乎不相信这些，但还不如活着的时候相信一些东西。” 或许，这也击中了当时情绪低落的何平。 这句话让他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时不时地想起。

何平说：“我愿意相信一件事情，哪怕别人不相信，不看好。关键是我的‘相信’不只是说说而已，我愿意为此付出代价。每一个字我说的是接地气的。” 的”。

近十年来，何平经常观赏1000多年前的佛像，而何平也因收藏而改变。 古犍陀罗两千多年来一直是东西方文明碰撞的十字路口，政权不断更迭，各种信仰不断涌现。 在阿富汗时，何平曾路过一条大河。 河边的山上有几座古老的寺庙，山脚下有现代化的清真寺。 耳边阿訇的祈祷声与脑海中寺庙的晨钟暮鼓重叠在一起：这里曾经存在过的建筑，远古时期经常路过这里的僧人和商团……许多场景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脑子一转，何平说道：“能理清的两个词就是：永恒和短暂。”

在这些佛像面前，何平只是一个路人。 但他仍然希望有某种永恒。 “保存佛教文物是我们的诉求，但不同民族有不同的诉求，这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我能做的就是留下尽可能多的信息，尤其是数据。”

“自古以来，有钱有名而名声扫地的人不能被记住，但风流至极的人只能被赞扬。” 何平说他很喜欢司马迁说的话。 那种不受世俗束缚的优秀之人，才是他所向往的人生境界。

近年来，何平又对一雪产生了兴趣。 他说，按照易学的说法，人生想要的无非就是“富”、“官”、“印”。 他觉得自己是那种比较看重“印章”、“想在别人路过时留下名字”的类型。 现在，人到中年，他说自己的想法变得更加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