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年研究生报考人数超 290 万，考研热潮背后的人生恐惧与希望

2019年，考研报名人数超过290万，庞大的报名人数稀释了录取率，很多人不惜考两次、三次，甚至四次（考研次数）。有人说，自己考研是因为心中有着比考研本身更大的恐惧。我们采访了数位考过多次的考研人士，看看考研热潮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人生恐惧与期盼。

27岁的李少然考研三年

我妈妈说女孩子学习是为了有自信独立。

现在回想起来，我第一次考研的疏忽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大三的时候，看到学校秋招来的公司都是不知名的小公司，同学们都有考研的想法，我就跟着他们一起报名参加了考试。

那时的我，对未来没什么规划，随便选了一所难度不是太大的学校，心不在焉地备考了半年，最后公共课挂科，不得不选择转学。

转学是最能让人看清学历差距的事情，同等分数，学校肯定会优先考虑本科好一点的。我尝试了一个月，每天打电话咨询，加入学校转学群，向学长要导师联系方式，但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毕业后在一家小厂做助理，每天忍受所谓的喝酒文化，工作两个月感觉像二十年，想了很久，决定借助考研爬上去。

我拿着两个月8000元的工资，在目标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重新开始备考。因为太想改变现状了，所以第二次考试的时候我没日没夜的学习，一点也不觉得累。可惜的是，因为太紧张，我把英文答题纸填错了，又一次没通过。

我考研两次，专业课成绩都很好，但公共课没及格。我不愿意放弃，但不敢再考。我第三次考研，还是三年制硕士，毕业就去工作，那时候我已经27岁了，就业歧视女性的新闻很多，快30岁的时候，结婚生子的问题摆在面前，不得不考虑现代社会的规则。

我找到了一份全职工作，原本打算放弃考研，但是接下来的一次家庭聚餐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

亲戚们听说我两次考研都落榜了，随口说了一句“女孩子读书太多也没用，总归要结婚的。”而一向温柔矜持的妈妈，则立刻在饭桌上反驳道：“我让女儿读书，就是为了让她独立，不用结婚也能养活自己，时刻有自信。”

我妈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饭后，她一遍遍地对我说：“你想考研就考吧，以后结婚生子也没关系。”

听了妈妈的话，我又有动力了，我的工作时间是早上9点到下午6点，所以我每天早上5点起床，晚上12点睡觉，精打细算地计算着每一分钟的空闲时间用来复习。

因为工资不高，又想提前攒点学费，只能住在单位附近的简陋房子里。冬天屋里没暖气，冷得坐不住，就开着卫生间暖气跑到公共卫生间背诵。临近考试，我请了一周假，拉上窗帘，每天起床后复习，快速完成。

考试结束后，回家的公交车上，我跟妈妈说：“我真的尽力了。”妈妈安慰我说：“我知道，一切都是天意，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考不上也没关系。”可一想到三年的青春都花在了一场考试上，我紧张地蹲在路边，下车后又哭又吐。

接下来的日子，我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上班，但其实每天都在疯狂地看答案、估分数。

成绩公布那天，我正在参加一个好朋友的婚礼。看到群里的消息后，我立刻跑到卫生间查看成绩。我用手捂住手机的整个屏幕，从左到右数着6、6、1、1、3。

我以低分通过了初试。

后来事情就顺利多了，我通过了复试，拿到了武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三年后，我在学校接触到了很多新的领域，还进入了一家银行工作，这是我以前不敢想的事情。

三年的光阴白白浪费，已经结婚生子的同学们都笑我和她一样挣钱，但是妈妈的一番话让我没有后悔这个选择。

孙兴28岁考研四年

考研是为了学历，还是为了逃避？

灯光昏暗的会议室里，摄影师拔萝卜似的抱起一个实习生说：“人大的孩子真不错。”旁边的人又抱起另一个孩子说：“我觉得北大的这个也还可以。”

第一次考研之前，我经常梦到这样的场景。

大四暑假，爸爸托朋友帮我安排了中央电视台的实习。第一天，就有四五个实习生排队自我介绍，排在我前面的都是国内外一流大学的，只有我一个是长春普通高校的。

电视台里实习生来来去去，领导记不住我们的名字，所以通常称呼我们学校。“叫复旦的人过来”、“让北大的孩子来干这个”，但说到我，称呼就变成了“嘿，那家伙”。

初入社会，学历的阴影笼罩着我，得不到任何锻炼的机会，每天的工作就是端茶送水、搬机器。当别人说起名校导师、行业大佬时，我插不上话。说到我最喜欢的记者，我刚提到柴静的名字，就听旁边的老师轻蔑地说：“认识她的学生就你一个”，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实习结束后我立马收拾行李离开了北京，三个月的经历彻底摧毁了我的自信心，考研成了我解决学业焦虑的唯一途径。

回到学校，我已经落后很多了。身边的人都在从早上六点备考到晚上十点，而我却没怎么在意，打算第一年就敷衍了事，积累点经验。走出考场，我才发现这条路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别人辉煌的学历背后，都是我从未付出过的汗水和努力。

学习很多时候是靠惯性的，大学四年玩下来，坐在自习室背大段大段的公共课对我来说已经很难了。复试的时候，每次复习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想买张机票，找个海边躺两天。这样的心态，自然而然的，复试第一轮就没通过。

虽然早有预料，但查完成绩后，我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备考高三的时候，我断绝了一切逃生路线，扔掉手机，报了昂贵的考研班。每天往返于学校和宿舍之间，日夜温习功课。仿佛又回到了高三，那时学校会统计“班级抬头率”，老师会隔着玻璃看晚自习时有多少人抬起头来休息。我讨厌这种监视，写信给校长要求撤销，但现在我迫不及待地想用这种方式来要求自己。

第三次考研补考，我落榜了，一向严厉的父亲怕我压力太大，突然转变性格安慰我，“想考就明年再考，不想考就跟我做生意，爸不缺钱。”

听完这些话，我更惭愧了，三年白白浪费了，考研的同学都毕业了，工作的小师弟在北京两家公司跳槽，只有我还在原地打拼，装作学生模样。回想自己的学习经历，我一直鄙视应试教育，嘲笑别人分数高能力低，最后自己也得拼命努力才能拿到学位，现实真是讽刺。

第四次考试前，我回到北京，央视大楼依然在雾霾中伫立，我站在楼下，问自己，年复一年备考，到底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学历，还是为了逃避再次面对社会的选择？

照片 | 中央电视台大楼

周围的空气一片灰暗，绿灯亮起，人们陆续走过路口，每个人似乎都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2017年12月24日，全国研究生统一考试开始，我却再也没有进入考场。

26岁的王子晨考研三年

三次考研失去亲人朋友

在我第二次考研失败后，母亲在病床上对我说：“如果你再考，就别再回来了。”我不敢回头，背上书包登上回城的火车，默默地回到了学校旁边的出租屋。

我为了音乐梦想考研，学了八年钢琴、声乐，想成为一名舞台上的音乐人，但机缘巧合之下高考考上了师范学校。

2016年毕业后，我在一所小学当语文老师，每天面对吵闹的学生和看不完的教材，这样枯燥的生活持续了将近一年。攒下一点钱后，我立马瞒着家人辞了工作，准备为梦想做最后的努力。

现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因为英语基础不好，第一次考研我以几分之差落榜，在我苦苦哀求下，妈妈才给了我一些钱让我第二年再考一次。

我回到自己的小出租屋，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开始日夜兼程的第二轮复习。过大的压力让我的头发都掉光了，声带也先肿后缩。随着第一场考试的临近，我紧张得睡不着觉，忍不住想把复习资料撕了。

第二次复试前，家人打来电话说妈妈要做腿部手术，问我能不能回去照顾她几天。我紧张得不得了，脱口而出拒绝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见妈妈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

几天后，我重考成绩不佳，再次与理想学校失之交臂。回家后，妈妈生气地不理我，我心里很愧疚，不敢面对妈妈，但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再考一次。

图 | 考研城市路标

回城后，我找大学最好的朋友倾诉心事，喝酒聊了聊这两年，他不理解我的选择，一直问我：“你为什么一定要考研？都26岁了，还想花家里的钱吗？”

没人知道我对音乐的热爱。小时候，我身边没有朋友，只有一架二手钢琴陪伴我度过漫长的童年。每次把手放在琴键上，我都感到一丝轻松。人生只有几十年，我不想重复父母的命运，他们别无选择，但我想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酒越喝越多，我说：“我可不想当一辈子小学语文老师。”我还没说完，“我喜欢音乐。”朋友冷笑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老师？”我不想解释，默默付了账，回到出租屋，坐在乐器前一晚上。

此后我主动自我隔离，不再联系老朋友，父母没有给我经济支持，我就在学校找了一份相对清闲的兼职，每月挣2000元维持房租和生活，重新报名参加考试。

前几天，走出考场后，我把家里的复习资料全部扔掉，想找个人一起喝酒。但是拿起手机，却不知道可以邀请谁。

孟宇30岁考研四年

我埋头考研，是为了看更大的世界

如果没有考研，生长在新疆戈壁滩的我，永远也没有机会站在印度南部城市的椰林里。

我和哥哥从小在新疆边境小镇长大，一直想接受更好的教育，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惜高考落榜，只能留在家乡读大学。大四那年，实在厌倦了单调的生活，想以考研为跳板，尝试走出去。由于缺乏专业指导，信息隔离，学历差距大，第一次考研自然以失败告终。

父母常年务农，家庭条件不允许我浪费时间。我调整心态，转而找工作。在英语培训机构当了几个月老师后，我还是不愿困于当下的生活，便投身到了第二次考研的战场。

我辞去了老师的工作，一边复习备考，一边回学校打工。毕业季，同学们纷纷离开校园，各奔东西，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留下来，没想到这一留就是两年。

2014年我第二次考研失败了，我已经忘记那一年的备考有多么艰难，只记得春天成绩出来后，我一个人在宿舍楼下坐了很久。

在熟悉的学校时，经常会碰到认识的学弟学妹，每次都会下意识地躲开。下班坐校车时，我会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担心撞上曾经教过我的老师。连续两次失败后，我依然执着于考研，让我成为了周围人眼中的笑话。

回宿舍的路上，校车会经过一大片森林，看着路过的野花，心里不禁有些伤感，过去的两个春天，我就像戈多一样，等待着奇迹的发生，可春天就要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2015年第三次考研成绩出来后，我彻底失望而归，辞职了，离开学校的时候，身上只剩下几箱考研书。

在乌鲁木齐做了一段时间销售员后，我还是放不下考研的想法，如果再不努力，可能就离开不了新疆了。经过再三考虑，我重新选择了专业和院校，开始了我的第四次复习。

那段时间，我住在姐姐的旧房子里，屋里有淡淡的霉味，角落里的蜘蛛网永远也扫不干净。钱有限，我就从附近的菜市场买来两大袋土豆考研比高考还累吗，和姐姐留下的一袋面粉拌在一起，每天做土豆饼。

图｜四考备考自习室

考试前两个月，我花了很多时间学习，随时随地看书背英语，一边洗衣服一边听课程视频。有一次，我背着书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后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感觉自己生活在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失败者的努力。

2016年12月，我第四次走进考场，顺利做完试卷，然后顺利通过了重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收到录取通知书后，我安然地睡了很久。

在等待入学期间，学校老师给我介绍了一份外贸工作。我从未离开过新疆，但坐了40个小时的火车到了广州。老板很欣赏我的努力，一个月后就把我派到了印度总部。

站在大片椰林里，我拍了很多照片，想带回家给弟弟看。十几年前，还在读初中的弟弟因为压力过大生病了，失去了继续读书的机会。我一直努力考研，就是想替他看看这个世界。

从2013年我第一次考研到现在已经6年了，现在又回老家考公务员，父母年事已高，我只能留在老家照顾他们。

兜兜转转之后我又回到了小镇，但我还是庆幸自己有过这样的人生奋斗。